機場記事 20060910 機場記事
女孩走進候機室選了隔著男孩有三個空位的座位, 坐了下來.
兩眼直視著滴滿雨水的大玻璃窗, 看著窗外灰濛又濕漉的跑道.
飛機的起飛, 降落, 牽動她的眼睛, 隨著一陣陣的眼眶泛紅落淚.
“想不想聽聽我的故事?”
男孩沒有開口的問, 女孩依然望著窗外沒有回答.
“我小時候沒見過我爸爸…”
“我不是沒有爸爸, 只是沒有爸爸的印象…”
男孩的行動電話響了, 遙遠的那一端傳來傷心的啜泣聲,
是男孩的弟弟在異國徬徨無助的處理全家的寄望 !
男孩冷靜的掛了電話, 將行動電話放入胸前的點色小背包, 眼眶跟著泛紅.
男孩選了面對大玻璃窗的位置, 跟女孩的理由應該是一樣的.
“小時候, 爸爸早出晚歸, 出門時我還在睡覺, 爸爸晚上下班回家, 家裏的小孩都睡著了,
一年到頭, 倒也沒見過爸爸幾次…”
女孩無意識的回頭望了一下男孩, 男孩的那端走來一個旅客.
“就是因為不常看到爸爸, 所以從小就沒聽過他罵我們一句重話, 或見到他像鄰居的伯伯一樣,
追著打小孩…”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女不再紅著眼眶.
“原本每年過年時還可見到爸爸, 後來他到新加坡工作, 有足足三年沒見到他…”
“他很帥嗎 ?” 男孩想女孩應該會這樣問吧 !
“超帥的, 他一直是我的偶像 !”
“所以我媽超愛吃爸爸的醋 !”
這時傳來男性播音員溫柔的聲音, 要27排到40排的乘客先登機.
男孩的位置在9K, 一點也不急著起身, 女孩或許是前排坐位, 繼續望著窗外.
“我去過新加坡…”
“我國小畢業, 爸爸就把我們全家帶到新加坡, 那時大哥國中剛畢業,
理個大光頭, 所以常被新加坡的同學笑是 “莫達嘿” (bold head) 光頭啦 !
小弟正在唸國小, 因此我們全家就在新加坡過著新生活 …”
女孩起了身, 整理一下行李, 男孩望了一下候機室, 順手拿出登機證, 繼續說著 :
“妳有被妳的爸爸擁抱過嗎 ?”
女孩提起行李走向登機口.
“我爸第一次抱我, 是我懂事以來的唯一一次, 也是我最難忘的一個擁抱…”
“就在我們抵達新加坡時, 我爸爸麻煩朋友開車來接機. 進車時, 我就緊緊的坐在他身邊,
他一手環抱我的肩膀, 用力的抱我一下…”
男孩停了一下, 回想當時的情景.
“我感受到爸爸的體溫, 力量, 和暖暖的關愛, 等了好多年的一次擁抱 !”
“我有爸爸, 而且他很愛我們, 我當然得好好的仔細看看他的長像, 因為我的印象已經漸漸模糊…”
男孩似乎還沈浸在好幾年前的溫暖, 微笑的站起來,細心的把胸前黑色背包扶好, 提起行李登機.
女孩坐到那裏去, 似乎已不重要, 男孩認為她一定聽得到.
“在新加坡快樂的過了一年半…”
“我也從不懂abc, 到通過入學考試…”
“而且第一學年結束時, 我的成績可是全校第三名, 全班第一名, 我感到光榮跟驕傲,
我想爸爸應該也是吧 !”
“在我們決定回台灣時, 校長還特別召見呢 !”
男孩一直沈醉在那時的年少風光.
飛機起飛前, 機艙裏的一陣安靜, 靜得打醒了男孩的陶醉.
“後來也不知大人的世界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全家都回到台灣.”
“當然爸爸也回到台灣, 我們又回到小時候的日子, 爸爸辛苦的早出晚歸, 沒能見到幾次面.”
飛機的速度越來越快, 男孩伸出雙手握著胸前的黑色小背包 !
深怕掉了一樣, 鼻頭卻又感到一陣酸熱.
男孩收拾起低落的心情, 繼續說著…
“回到台灣, 一家人都很忙. 大哥為升高中努力補習, 我因數學課業跟不上,
而得回到國中一年級重唸. 小弟則在小學裏辛苦的把中斷的課程補回來.”
“爸爸呢 ?”
“喔 ! 不久他就到印尼, 不過這次比以前好的是, 他可以每半年回來一趟.”
“只是聽說建新廠很累的 !”
“從此, 爸爸每半年回來一次, 後來工廠穩定了, 每四個月回來一次.”
“每次爸爸回家都是家裏最快樂也是最熱鬧的時候.”
“不過也有幾次是不快樂的.”
“對爸爸而言那幾次都是很大的煎熬.”
這趟長達17個小時的行程, 男孩已經體會到父親的煎熬, 不自覺的撫摸一下胸前的黑色背包 !
“一次是媽媽中風病危, 一次是小弟出車禍嚴重受傷, 一次是奶奶病故…”
這些都是男孩和家人一起經歷過的, 只是父親從外地得知消息, 趕回家的心裏的苦痛, 內疚,
所承受的多過家人有百倍以上.
“這也難怪, 有幾次在爸爸喝酒之後, 淚水總是會不自覺的流下, 那是心裏的苦悶跟無奈.”
“先生, 您是訂素食餐嗎 ?” 空姐親切的問著男孩.
“是的, 謝謝.” 男孩儘量擠出一點笑容, 但表情還是很僵吧 !
“不管家裏發生什麼事, 只要爸爸一回到家, 事情都好像變容易, 變簡單了, 家裏也就充滿活力 !”
“後來家裏的小生命, 隨著時間一個個出生, 長大.”
男孩笑著摸一下頭上不自然的金髮, 那是染髮退了色的金黃色.
男孩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現在是兩個孩子的爸爸 !
“我喜歡抱抱小孩, 即使小孩都國小三年級了, 我還是喜歡擁抱他們, 雖然不能給他們難忘的擁抱,
但我還是可以給他們溫暖的擁抱.”
“孫子們最快樂的是, 爺爺回家來!”
“記得連戰出訪大陸時最紅的一句話嗎 ? ‘連爺爺, 您回來了’, 而高雄機場的出境大廳則是
‘李爺爺, 您回來了 !’”
男孩笑著回想每次快樂的相聚.
“每當爸爸要回印尼, 我總會要小孩去抱抱爺爺, 也許是自己長大了, 不好意思抱吧 !
讓孩子來替自己好好抱抱.”
男孩抱了一下胸前的黑色小背包.
“現在我好想再抱一下我爸爸, 不會再管好不好意思的事了 !”
“還記得上個月爸爸回印尼時, 我和弟弟去送機, 每次都是我遲到, 還得請爸爸等我一下.”
“這次還是一樣, 我又遲到了.”
男孩自責的想起一次次的送機, 和父親離去的背影.
“他總是會回頭來向我們揮一揮手, 才走向候機室 …”
“這些年來的歡聚和別離, 常常會讓我在送機之後, 不捨的落淚…”
男孩臉色凝重了起來, 好像千斤重的鐵錘壓在他的胸口.
“昨天 (9/9) 送弟弟出國, 目的是要去照顧住院中的爸爸. 我們很緊張, 但不難過,
因為爸爸身體一向不錯, 而且只要陪他回國接受醫療就好了 !”
“這一次一定要他退休了, 該享享清福了 …”
這是男孩家人的共同的想法.
昨天男孩的弟弟進入候機室, 還沒搭上飛機, 就急著打電話給男孩.
啜泣說不清楚的聲音, 讓男孩幾乎崩潰…
閏七月17日的早晨, 月亮還高掛在天空…
是男孩的弟弟30多年來第一次真正的生日…
生日竟是這樣漫長煎熬的渡過…
“從接到電話, 我一路開車看不清楚前方的路, 停了好多次, 只是月亮還是一樣的美,
記得媽媽中風的那天清晨, 在救護車外的日出是那樣的美…”
“我又遲到了, 每次都一樣, 這次也是 ! 我不要弟弟一個人孤單去面對這個我們都無法承受的結果…”
女孩不再哭了吧 ? 男孩這麼想…
“我很幸福, 我很高興能夠做我爸爸的兒子. 我們真的很幸福……”
在菲律賓的上空, 一陣亂流, 飛機晃動得厲害.
男孩緊緊抱著胸前的牌位…
“我好想, 好想, 抱抱我的爸爸 …………”
2006.09.10 CI0677 飛往印尼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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